路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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彼一如我|Chapter13 卒子

这个故事,需要从头说起。从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说起,那时候府里最年轻的侧福晋,和新进府的一位格格过从甚密。皇帝对那位侧福晋还算可以,而对于那位格格就相对一般。尽管如此,这并没有干扰到两人的私下交往。那位格格尽管住在当年也是侧福晋的华妃房中,却经常来邀那最年轻的侧福晋来自己屋中走动走动,彼此珠络绒花之类的小玩意儿也送了不少,有时偶然遇见一个大雪天,雪夜清寒,懂喝酒的人大多都觉得这个时候适于喝酒,她们坐在床边向彼此敬酒,壶中是温好的酒液,窗外是急促的寒风。她们把酒言欢,嬉笑玩闹,那侧福晋还好,喝多了,也只不过是略微激动些而已。那位格格则不一样,平日里那么稳重的一个人,喝多了,竟耍开了酒疯,情绪外露至极,所幸不曾打砸东西,也未曾说什么不着调的话,只是呆坐在原位,哭哭笑笑,后儿两人一起喝了些醒酒汤,酒气也便消了些。她们便不再喝酒,只是静静望着窗外漫天飞雪,直到天晴雪霁,悲茹微吟。

  后来呢?后来啊,那位侧福晋肚子一直没有动静,不过她并不着急。反倒是那位格格,在皇帝登基后不久就怀了身孕,只是一直胎像不安,恐怕要保不住这个孩子。她虽忧急,却也无可奈何。后宫中表面上一池平静,实际上底下却是暗波汹涌,那位年轻的侧福晋空有位分,实际权势远远达不到能庇护那格格平安生下孩子的水平。格格走投无路,最终还是选择归顺于华妃,为华妃所用,成为了华妃麾下最得力的谋士。自此,原先关系密切的二人渐渐有了淡化的先兆。又过一段时间,那位格格历经千辛万苦,总算生了一位公主,而华妃自此也开始拿那本生不下来的孩子做要挟,逼迫那位格格为她出谋划策,为她东奔西走,煽风点火。而这样的她,渐渐地也背离了自己原本的模样,她开始习惯面不改色地说谎,习惯毫无感情地去解决一个人,习惯想出各种各样冷酷的计策,变得让人不得不忌惮,不得不提防,不得不疏远。

  她们之间的故事,便这样画上了句号。

  那位侧福晋是谁?许韶斓。那位格格是谁?曹琴默。

  但许韶斓的故事没有完全结束。

  她不是迟迟怀不上身孕吗?不是每次来葵水的时候都腹痛难忍吗?她的床榻不是时常泛着异香吗?

  在某天,被蒙在鼓里的许韶斓终于发现了一个残忍的真相。她的床榻原本是苏式造样,并非整块木头雕成,常有拼凑,偏偏她生性节省,又喜欢苏式家具淡雅温润的风格。皇上对她还不错,便同意她房中的家具都采用苏式造样,命人特意打制。就在她的床榻里,藏了大大小小,约百来处细碎的当门子。家具的所有造样都必须由皇帝亲自过目,不可能有别人插手。他打得一手好算盘,亲手将她的父亲提拔成正二品大员,却绝了她的生育,从根本上避免了许家外戚专权的可能。

  如果仅仅是如此,许韶斓也许就这样平静地接受这个现实,尽管可能会有些难过。她早就想过有这一天,也从未奢望能分到皇帝哪怕一点点的爱。不在乎,也就不会痛苦。她唯一地奢望,就是希望皇帝能有点人情味,至少把她和她的父亲当成两位具有人格尊严的臣子。

  但他告诉她什么呢?

  他说:“只要韶斓你在宫里安安分分的,做朕的助力,到时朕自然会赐你一个孩子。朕还不需要你养育子女的时候,韶斓就当一朵温柔的解语花好不好?朕会照顾你的。”

  还不够,等他知道了自己的秘密行动已经暴露的时候,他毫不留情地撕开了那层温柔的面纱,居高临下地对她说:“你已经知道了?”

  她跪在地上,却不愿做一条卑微的犬,而是直起身子,直视他的双眼,毫无躲避,毫无动摇,毫无恳求,仿佛笃定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:“是。”

  “你知道就好,”他的语气冷冰冰的,“朕,今天可以为了江山社稷,庇护你父女二人,明日,也可以为了江山社稷,诛杀你父女二人。你,和你的父亲,都和其他的臣子一样,没有什么两样。记好你的本分吧,不要忤逆朕的任何举动。——你要记住,你是朕的臣子。”

  是啊,她和全天下的人,都只是皇权倾轧下小小的卒子罢了,没有什么两样。尽管她其实真的什么也没做。那一刻,她绝望地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就不被当成一个人来对待了,而只是一个好用的物件,一条好狗,事事顺从是她的本分,惟命是从是她的职责。然而在这之前,所有人都告诉她,你是一个人。

  “斓儿要好好对自己的下人哦,他们也是别人的家人朋友,和你一样。”娘把她抱在怀里,笑容温柔。

  “大小姐文采斐然,真是不让须眉呢。”庶母搂着她和庶妹,点着妹妹的鼻尖,“以后你也和姐姐一样,咱们生在闺中,也要有兼济天下之心,好不好?”妹妹就用稚嫩的嗓音回答好。

  父亲对她异常严厉,从不表扬她,从不明面上关心她,也很少回家。可当他检查女儿功课的时候,从来都不因为她是女孩子而放松半分。“打起精神来!”他说,“别以为你是女儿家,就可以比你哥哥偷懒。”当然很久很久之后她才知道,其实父亲知道她嗜酸厌甜,也知道她善人像胜过山水,小品文胜过律诗。

  他们都把她当成正常的人来对待,关心她,爱护她,也会对她发火,有时也会和她吵架。

  可进了宫里就不一样了,原来宫里的人都是一样,你顺从,便对你温柔些;你反抗,便用强迫的手段逼你完成任务。大家都一样,都只是工具罢了。只是她到现在都不明白,皇帝也是受过苦的人,为何到了那个位置上,就变了?这就是权力的毒害吗?

  她开始恨这四四方方的宫城,恨自上而下的倾轧,厌恶那象征着至高君权的皇帝;也害怕自己成为传递恶的一环。她抗拒着,畏缩着,她刚刚明白自己进了皇家之后,自己失去的是什么;却不知道,她自己也在被潜移默化的改变着。

  “这就是我的故事,你听完了吗?”

  忽然安陵容温暖的怀抱拥了上来,许韶斓初还惊讶,后则直接回拥住了她。不知从何时开始,那个只会被别人拥抱的姑娘,那个被别人拥抱的时候会受宠若惊的姑娘,那个一开始被触碰的时候会羞涩得一动不动的姑娘,那个会小心翼翼回抱的姑娘,不知从何时开始,也学会了主动去拥抱别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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